自去年底加沙衝突再起以來,歐美各國聲援衝突雙方的示威浪潮一直此起彼落。最近數周,因應加沙人道危機急劇惡化,美國多家大學校園內又再捲起了一股聲援巴勒斯坦的反戰示威浪潮。然而,示威學生在校園內紮營留守、乃至佔領教學樓的行為在美國社會引起廣泛爭議,多地警方到大學內清場的行動也引發了衝突,甚至有反對示威者到場與示威者對峙及攻擊營地。這一系列的發展碰巧遇上美國大選年,不禁令人想起四年前的大選,美國同樣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Black Lives Matter社運。那麼究竟這波校園示威浪潮,能對美國接下來的政治形勢產生多大的漣漪?
要探討這個問題,首先要了解示威的背景與訴求。本次校園示威浪潮的主體以左翼進步派的美國大學生為骨幹,他們除了要求以色列終結對巴勒斯坦佔領的「終極訴求」外,也對其所在大學的管理層提出停止與以色列背景企業合作等「短期目標」,此所以示威的舉行地點普遍在校園之內。示威者也希望透過引發關注及施加壓力,來影響美國政府軍援以色列的政策,及逼使白宮對內塔尼亞胡施加更多壓力,以促成停火及放寬人道援助進入加沙等目標。
需要注意的是,示威者的主體多數並不支持哈馬斯去年10月對以色列的襲擊。他們更多是視哈馬斯為以色列過去70年來對巴勒斯坦的佔領和巴人的鎮壓所催生出來的產物。他們認為以色列對巴人持續的壓制和屠殺只會催生出更多的哈馬斯,而問題的終極解決之道就是回復到巴勒斯坦建國的政治解決方案,一個由聯合國通過以及得到包括美國在內的全球絕大多數國家支持的方案。
因此,示威者的「終極訴求」其實與總統拜登支持的「兩國方案」一致。然而,示威者對拜登以及民主黨建制派在表態支持「兩國方案」的同時,一直實質軍援以色列的政策十分不滿,這也導致了左翼進步派對白宮以及民主黨建制的批評,至於更為親以的共和黨就更不用說了。
對於進步派示威者而言,他們認為美國政府停止軍援以色列,是對以施壓迫使其退讓的最直接手段;不過對於立場偏向中間的拜登乃至民主黨建制派而言,美以傳統盟友關係也是現實中的重要考慮因素。因為以色列一直是美國在中東地區最親密的盟友,美國基於地緣利益難以與其徹底鬧翻。更何況以色列背景的利益遊說團體在華府植根多年、勢力龐大,對兩黨政客的巨額政治捐獻更是公開的秘密,要建制派政客一百八十度轉變對以色列的態度,幾乎是不可能。甚至有不少兩黨的建制派政客加入對示威學生的批判,將學生反對以色列政府所作所為的立場標籤為「反猶」的種族主義,更有甚者竟稱學生示威是「受外部勢力煽動」,也有以色列及猶太背景企業加入施壓校方及學生、揚言不會僱用示威者。
在這種情況下,拜登一方面施壓以色列克制,一再重申支持「兩國方案」且沒有對示威學生作太過嚴厲的批評;另一方面又繼續軍援以色列,實際上是想在左翼進步派和民主黨建制派之間取一個平衡,以確保兩派在大選當前不會分裂。因為目前拜登與特朗普在民調上相當接近,拜登在11月必須催動進步派對其的全力支持,才可能在選舉之中獲勝。
事實上,進步派對民主黨建制的不滿自2016年大選之後就一直浮面。進步派反對民主共和兩黨皆深陷的金權政治、不滿民主黨建制對大企業的保護態度與共和黨無甚差異,至於民主黨建制的對以政策,不少進步派人士均視為是金權政治的又一例證,畢竟以色列背景的遊說團體、乃至美國軍工企業的說客在此間充當的角色,早已不是什麼新聞。而部份進步派支持者在2016年大選中拒絕支持建制派的希特莉,也被認為是希特莉在某些搖擺州份落敗的因素之一。
因此,儘管在2020年大選中,基於反特朗普的共同目標,進步派「含淚」力挺拜登,然而這些選民實際上並非拜登的堅定支持者。要是他們在11月決定不出來投票支持拜登,是有可能令拜登在部份選情緊湊的州份落敗,而這影響將在「勝者全取」的選舉人票制底下被放大,畢竟在美國絕大多數州份,即使是輸一票,也代表將失去該州的所有選舉人票。所以對於拜登而言,穩住進步派選民相當重要,即使白宮無法徹底扭轉其以色列政策,至少也要表現出其不完全放任以色列。至於其他議題上,繼續以反特朗普的共同目標團結進步派固然是必定,支持婦女墜胎權、性小眾權益等進步派看重的社會議題,也會是拜登催谷進步派選民投票意欲的策略之一。
進步派選民的最終取態,無疑是足夠對大選走向產生影響的,這也是拜登沒有對校園示威作激烈反應的原因之一。然而,這次校園示威的影響力也未必會如四年前的Black Lives Matter社運以及60、70年代的反越戰浪潮般巨大。因為Black Lives Matter及反越戰示威與美國人的生活直接切身(警暴及越戰的死傷者皆是美國人),能凝聚更多美國人支持且示威也得到更廣泛的參與。而聲援巴勒斯坦的示威對於大部份美國人而言是「他者」的事,即使支持也力度有限,更何況美國民意仍是親以為主流,此所以示威也只侷限在校園。或許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拜登期望可以透過前述的其他議題來對沖其以色列政策在進步派選民間的負面影響,以降低校園示威對其選情的衝擊;至於進步派選民對此有多「受落」,也許更重要的因素並非拜登本身,而是他們對特朗普再度上台究竟有多抗拒,以及這種抗拒最終能否在11月再度轉化成選票。
棱角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