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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字當頭】 香港議會⎮我既不支持亦不反對 – 利世民

「參加世界香港論壇講『香港議會』,Simon 你都好大膽呀!」幾乎是直播結束後的十五秒鐘,我就收到了這個訊息。
其實最初錢志健是跟我說世界香港論壇有個 panel 講「香港議會」,只是問我有沒有興趣做 moderator ;但後來我卻變了反方的其中一個代表。
做反方的其中一個代表,又有甚麼大膽呢?香港人,如果是真正自由的,又有甚麼不可以反對?
熟悉海外香港人社群文化的朋友應該都很了解,「香港議會」這個問題十分敏感;支持這個概念的人,非常之激情澎湃。對這個概念有保留的人,只要公開提出意見,很快便會遭到口誅筆伐。
支持香港議會的人,我當然領教過他們的溫度。網絡世界嘛,這種現象應該是見怪不怪的。但是我也不斷提醒自己,要將這個概念本身,和它的支持者分開。換句話說,不要因為支持者的行為和表現,影響到我們對這個概念本身的判斷;否則我也跌入了因人廢言的水平。
言歸正傳;對「香港議會」的概念,我的立場是:
首先,我既不支持,亦不反對。

很多人有個思想的誤區,以為不是支持就是反對。但是「不支持和不反對」其實才是我們對社會眾多問題的最大公因數。自由社會的最基本自由之一 ,就是不表態的自由。不表態,有時是不想表態,但有更多情況是沒有甚麼態可以表。
「我冇意見」就是「我冇意見」,不是甚麼「中立」。我有大把其他事感興趣,就是對你關心的事不感興趣。我沒有義務對你所關心的事表態。如果仍然不明白這個道理的,請容許我舉多一個例子:「我對姜濤冇乜意見,唔支持,但亦無乜好反對。」
其次,公民社會,就是大家不斷嘗試說服別人的過程。我們都以為自己所關心的問題很重要,值得大家一起去花時間、心機做點事,但是別人對不同事情的緩急先後主次,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言論自由和公民社會是近親;我對你的課題不感興趣,但不代表我不讓你發表意見。
可惜,熱情澎湃的狂熱份子,往往都是借放大自己的音量來淹沒不同的聲音;那怕是遇到以那種「我對你講嘅嘢無乜興趣喎」,狂熱份子很直覺地會回應一句:「咁你收嗲喇!」
「你唔鍾意聽係你嘅選擇,但無理由唔畀我繼續講我想講嘅事。」這個道理其實一點都不難明,也是言論自由的基本原則。
順帶一提,雖然很多人理解的言論自由,就是想講甚麼都可以,甚至延伸到用單純的嘈音和謾罵淹沒別人,也是一種言論自由。但是我想提醒大家,一個優良正面的公民社會,自由的同時也是要講包容,包容就是包容那些自己未必喜歡的人和事,尊重他們的自由。所以,回到我對「香港議會」的最基本態度:「我唔支持,但亦都唔反對。
更正確一點講:「你哋說服唔到我點解呢件事係咁重要;至今現時呢個情況下,我唔認為呢件事有幾咁重要。但我尊重你哋嘅自由,所以你哋繼續慢慢倡議。」【#1】
選舉和議會不是民主的全部
第三,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專欄也寫過:「將爭取選舉等同爭取民主,就好像將『愛』和『做愛』混為一談。」有些人喜歡的是選舉而不是民主;甚至乎在建制派中也有人對選舉上癮的;最終,不同派別對選舉上了癮的,不少都當上了政工作者。
但千祈不要誤會,我不是說所有參選的人都是政工作者,也不是說他們統統都有選舉癮。但我可以大膽講,我認識不少政工作者,似乎都很享受當公眾人物的快感,也肯定有不是機會主義者,只是當政工作是搵食的途徑。
我這樣講,恐怕有些人會誤以為我是反對選舉政治和議會。不。借用邱吉爾的講法,「議會民主」是最不濟的政府,但相對其他已經試過的,議會民主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模式。
Many forms of Government have been tried, and will be tried in this world of sin and woe. No one pretends that democracy is perfect or all-wise. Indeed it has been said that democracy is the worst form of Government except for all those other forms that have been tried from time to time.…Winston S Churchill, 11 November 1947
喜歡咬文嚼字的讀者,可能會說我在邱吉爾的名句上「僭建」:「明明人家只是說民主,你為何要在前面加上『議會』二字?」
其實我很抗拒用「民主」這兩個字;我也知道在大多數人心目中,議會和選舉,就是民主。
但是讀歷史讀得通,讀得仔細,就知道由封建社會走到現代,只有少數國家能夠先出現議會政治,然後才漸漸將選舉擴大成全民普選;最初出現議會,主要是因為當時控制了社會權力和利益的少數精英,發現議會可以有效平衡他們和君主國家的利益。由議會政治到全民一人一票普選,就更加是近代的現象。再後現代一點,有些對選舉很著迷的人,甚至提倡甚麼都公投決定。這種歐美左翼理想中的「全過程民主」,其實也應該放到邱吉爾這句名言的註腳。
請不要嫌我累贅,沒有議會和選舉難以講得上是民主,但是過份簡化的民主觀念,卻很容易衍生出「多數人暴政」。
假如今日只要記得一件事,希望你會記住:「民主,不是少數服從多數。」
「多數人暴政」和「少數人暴政」,都是暴政;暴政亦不會因為有 50% + 1 的支持而變得正義。任何政府,儘其量都係必要之惡;政府規模越大,越霸道高壓;政府這回事,沒有最惡,只有更惡。
甚麼是 Subsidiarity?
見識過神奇國度的政權最甚麼一回事的香港人,尤其是千辛萬苦擺脫了一個政權的支配和壓迫,為甚麼轉過頭來又要建立一個權力結構?
說穿了,有些人並不抗拒集中權力;他們甚至相信,由上而下的專制獨裁並不是問題,中共才是問題。有這種想法的人,我稱之為「未奪權的獨裁者」。
在未奪權之前,中共也是反對國民黨的一黨專政,高舉權力歸於人民的旗幟。
歷史上最美麗的誤會,就是以為民主是人民爭取得來;最大的悲劇和錯誤,就是迷信權力,相信只有透過集權,才可以有效地去做事,去做任何事。
強行要求所有人,齊齊整整由上而下集中力量去做好一件事,想法跟神奇國度的味道太似了。
在過去幾年,不少香港人的聚會中,其實我都聽過好多次討論,說如何整合人力物力;但每次我都沒有很認真和積極去參與討論。
因為對於一心想集權的人,有些概念不容易明白,例如,甚麼叫 subsidiarity 【#2】。
聽好了,subsidiarity 的意思就是:「原則上,權力應該盡量下放;只有在明確必要時,才去集權整合力量。」
所以近年流行甚麼「去中心化」、「無大台」的講法,對不起,應該是出於對政治理論無知而衍生出來的新詞彙。其實早在十七世紀,知識份子已經討論 subsidiarity 。
「要集中香港人的力量去做一件事。」這個主張最大的問題是,究竟要做甚麼事?當然,我們在霎時之間可能以為,大家的終極目標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單眼佬都知,但究竟怎樣去做,甚麼時間做,大家真的有共識嗎?甚至乎,大家心目中的終極目標,真的是一模一樣嗎?
「所以才要有議會去討論,要有選舉去選出代表發言呀?」我知道,有些人很直覺地會有這種想法。但是,先撇開很多人不願意「被代表」,又或者覺得根本不可能安全地去投票,要討論大家可以寫文章,可以搞論壇,反正在互聯網的世界,人人都有發言權。
反而是理性辯論的能力,才是最稀缺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麼多的謾罵。謾罵的背後,除了是發洩情緒,我想唯一的目標,就是要對方感到恐懼而自我審查。
其實我也是想了很久,才決定公開講出自己的想法。一來,我覺得最諷刺是,那怕是神奇國度的事我也會評論,為甚麼香港議會我卻不感表態?難道連小粉紅也不怕,就是要怕另一邊的狂熱份子?雖然我很不想與任何人發生衝突,但我更不喜歡見到自己的立場被曲解。
假如我不表態而被人想當然地冠以各種想法,其實自己也要負上部分責任。假如是我講得不清楚,表達能力有問題,那當然也是我的問題。
但是當我已經清晰地表達自己的立場,而人家還是要誤會,那就是他們的品德水平問題。
我認為值得為香港人做的事
最後,我想借這個機會,分享自己認為是當前最值得為香港人做的幾件事:
一,假如我們仍然關心香港人這個身份,我們的共同文化,首先應該是察覺到離散在外的港僑和仍然身處香港的朋友,已經有越來越大的隔閡。政權的宣傳機器,也在不斷離間港人之間的關係。所以,如何讓香港人的公眾討論能夠和而不同,如何坦白但不用人身攻擊,我認為是非常重要。假如我們厭惡小粉紅的蠻和盲,中共政權的陰毒和暴力,首先,我們不要讓自己淪落到那個層次。
二,不少有心人多年來努力遊說英國、加拿大以及其他自由國家放寬移民政策,以及協助正在尋求政治庇護的香港人盡快獲得身份,這是最即時直接為香港人爭取得到自由的實事。再進一步,協助剛移到世界各地港僑融入社會,搵工,創業等,也是實事。甚至為那些希望離開但有各種疑問的香港人,釋除各種憂慮,我也認為是值得做的事。
三,當然,也有香港人因為各種暫時未能離開,尤其是有些人仍然身在囹圄。不少有心人努力提供各種協助;在外港僑最低限度,也可以在精神上的支援,繼續為他們的處境發聲,免得他們被世人遺忘。
四,在香港不能說的話,不能得到的資訊,可能就要靠在外的港僑努力;在外的港僑也有認真在經營各種媒體。經營媒體的學問,任何時候都可以精益求精,而且也要有點創意地開拓資源。
假如要將以上幾個想法,歸納到一個簡單的原則,我會說是捍衛香港人的言論自由和知情權;當中最重要是提高資訊和討論的水平。而且以上幾件事,都可以由下而上,由每個人自己做起;沒有必要從一開始就搭建「大台」整合資源。久而久之,當大家見到有些事值得有合作,自然會「坐埋一齊傾」,尋求協同效應。
自由,就是我們既可以競爭也可以合作。畢竟,世間值得做,需要做的事實在太多。我亦肯定不是每個人都認同我以上提出的四件事。所以,回到「兄弟爬山」的精神;各有各做,不是浪費,因為沒有人知道,究竟那條路才能夠通往我們心目中的應許之地。
【#1】之前有讀者私下問過我對香港議會的睇法,我的立場也始終如一。但很可惜這些話卻不知怎樣傳到香港議會的籌委耳中,然後就公開地說我反對他們,是因為精英主義。我很在意這件事,不是因為人家說我精英主義,而是我真的不是反對。
【#2】很多時,有了個名詞,就會令人以為自己明白了一個概念;例如民主,很多人就以為是選舉和議會。至於 Subsidiarity 這個名詞,坦白講,其實我也不知道怎樣翻譯成中文。而每次我這樣講,都有一定有人幫我從字典中找到個完全不合乎信達雅的硬譯。Google Translate 說 Subsidiarity 的中文是「輔助性」;但這三個中文字併湊在一起還是:「個個字都識,但加埋一齊就唔知乜嘢意思。」甚至是有點歪曲了意思。Subsidiarity 這個字的「根」是 subsist ,意思就是「存在」;subsidiarity 意味「本身存在的就讓它繼續存在」。所以,我還是直接用英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