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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睎乾十三維度】士大夫抑或Staff?

特區「公務員事務局」局長楊何蓓茵昨日說,當局已在国家事務研習課程加入「沉浸式學習」,讓公務員北上與內地學者、官員交流,見證他們全情投入為人民謀福利,「體現士大夫精神」,認識「以民為本」的治国理念。
聽聞港共政府的任務是「宏揚中華文化」,難怪最近看港聞,港官總煞有介事「拋書包」,天天精彩,次次新奇,由「香港不是桃花源記」、「『孝』字難以翻譯成西方語言」,到這個「(北上沉浸)體現士大夫精神」,每句話都鮮活反映了今天港官的質素和面貌。
什麼叫「士大夫精神」?「士大夫」意義隨時代而變化,要追本溯源,考其流變,恐怕要寫一部專著。例如最早的「士」不專指文士,也兼指武士,且後者意義可能更大。怎樣才稱得上「士」呢?不妨看看《論語》 :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孔子因材施教,隨機應變,學生是什麼人,就給予什麼答案。子貢能言善辯,是外交人才,所以孔子才強調「使於四方,不辱君命」。觀孔子意思,能稱得上「士」的,必需才德兼備——「才」指辭令得體(所謂「不學詩,無以言」,以春秋標準來說,即精熟詩、書),使命必達;「德」指孝、悌、信、果(即堅毅求成)。
但「士」最重要的特質,相信大家都留意到了,就是第一句「行己有恥」。何謂「行己有恥」呢?南朝皇侃曾集眾家之說,為《論語》作疏,「行己有恥」一句,皇疏引了李充的話來解釋:
「當其宜行,則恥己之不及;及其宜止,則恥己之不免。為人臣,則恥其君不如堯舜;處濁世,則恥獨不為君子;將出言,則恥躬之不逮。」
這個「恥」字涵蓋面很廣,據李充所說,該做而自己沒做的,恥之;不該做而自己卻做了,恥之;身處濁世而不為君子,恥之;說了而做不到,恥之;最有趣的是,為人臣子,發覺君上之德不如堯舜,也會感到羞恥(因為自己無法輔助他成為賢君)。
由此可見,如果要說中國「士大夫精神」有一種核心價值的話,肯定就是這個「恥」字了。
現在不妨審視這個楊何蓓茵算不算有「恥」。她最近說有些人誤解了公務員的「政治中立」,以為它代表「既不支持政府,也不反對政府」;她於是強調,「公務員有義務支持政府的政策,並且不應以公務員的身份批評政府的政策」。換言之,不管領導下令做什麼,公務員都不能思考對錯,只可支持,不得質疑。
這樣的「執行機器」還有必要分辨什麼是「當其宜行」,什麼是「當其宜止」嗎?沒有,因為領導叫他行就行,叫他企就企。這種「機械人」會覺得「其君不如堯舜」嗎?也不會,因為不管領導是堯舜抑或桀紂,是周文王抑或希特拉,他都一樣奉若神明,絕對「忠誠」。
人一旦有羞恥之心,就會思考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更會判斷自己的領導究竟是君子抑或契弟。但符合楊何蓓茵要求的那種公務員,根本不必做以上的判斷和思考——即是說,他們並不需要有「恥」。
無恥,還算是「士大夫」嗎?根據孔子所說,當然不算。但時代畢竟變了,今日的「士大夫」也許只是英文的staff而已,他的精神就是:照order做事,食君之祿,擔君之鳩。(注1)
1 「擔」是粵語俗寫,跟「叼」、「含」、「銜」、「啣」同義,若要考證本字,我認為就是「含」或「銜」。但「含」為什麼讀「擔」呢?不妨比較《說文》的「啗」字:「啗,食也,从口臽聲,讀與含同。」今天「啗」的粵音是「淡」,但漢代古音原來唸「含」,可見聲母「h」有時會逐漸變「d」。「含」、「銜」應該像「啗」一樣,語音隨年代變化,聲母由h變d,就讀成「擔」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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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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