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福苑大火燒毀無數美好家庭，生命驟然消逝，對於事件起因，坊間有著不同的演繹，思考悲劇是否無可避免。圍標，再一次走進公眾視野……
圍標怎樣導致宏福苑慘劇的發生？跟進圍標議題接近廿年，協助無數業主推翻天價維修工程，我想自己有少許資格，嘗試解釋宏福苑為何最終會演變成世紀慘劇。
大家心中最大疑問，都可能會是：
為何宏福苑會八座住宅大廈同時搭棚開展工程？
宏福苑3.3億天價維修工程，為何會與市建局獨立估價相若？
請容許我花點時間一一解釋，完成最後的一塊砌圖！
宏福苑，其實是個相當典型懷疑圍標維修工程個案，但其有別於傳統「低價顧問，天價工程」圍標操作，不再是「搭棚式」推高工程造價，從中賺取暴利。
專業圍標集團經已破解「招標妥」
自從市建局推出「招標妥」打擊圍標措施，要求受政府資助的樓宇復修工程項目必須參與「招標妥」，當中整個過程需經市建局電子招標平台進行，並由獨立會計師監察，確保招標過程不受外力干擾。同時，所有參與「招標妥」的工程項目，市建局會安排獨立顧問提供工程費用估算，作為小業主選擇工程承建商的重要參考。
做法看似天衣無縫，但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圍標集團近年經已想出辦法破解這些「反圍標」措施，但需要法團中有公信力的成員高度配合，甚至會有社區中具有影響力人士的參與。
「招標妥」兩大致命弱點
其實，整個「招標妥」有兩人個致命弱點：首先，我們無法控制參與投標公司數目，也無法阻止多少競爭者會中途退出競標，這是個由市場主導的過程。
當樓宇維修市場已被圍標集團高度壟斷，加上負責工程監管、驗收的根本是圍標關鍵推手，正當工程公司自然不願參與（就算有幸中標，也會面對諸多留難，最終血本無歸）。
實際操作是，圍標集團會在招標前向市場放風「建議」行家不要參與競標；假如有正當工程公司「不識趣」落標，當屋苑正式公佈投標公司名單，等待業主大會投票通過前，就會出現「不可抗力」原因退出競標。
其次，最終揀選工程顧問、承建商的決定權仍在業主大會，假如投票過程已被高度操控（常見手法是法團或個別人士手持大量授權書），加上缺乏業主親身參與，投票結果可能已被「內定」，不過這是完全合法。（老生常談：業主應該積極出席業主大會投票）
複雜工法、昂貴物料，推高造價
之後就是要盡可能推高整個工程造價，最簡單方法是用較複雜的施工方案、較昂貴的工程物料。
強制驗樓計劃雖僅要求對結構破損部分進行復修工程，但宏福苑卻選擇了較複雜的全面鑿除外牆飾面批盪，重鋪外牆批盪及磚瓦的方案，最終造價自然會較高！
宏福苑主體維修（強制驗樓必要項目）方案：
方案一：見爛補爛，局部修補紙皮石，透明飾面面漆 1.5億元（每戶約7萬元）
方案二：見爛補爛，局部修補紙皮石，顏色飾面面漆 1.6億元（每戶約8萬元）
方案三：全面鑿除外牆飾面批盪，重鋪外牆批盪及磚瓦 3億元（每戶約15萬元）
【註】連同其他選擇性工程項目、備用金等，宏福苑大維修工程造價為 3.3億元
問題不在維修費 而是施工質量
由於市建局「招標妥」會向屋苑提供獨立第三方顧問估價，作為業主重要參考。有關措施的確可以避免「天價維修工程」的風險，當工程報價大幅高於獨立估價，小業主自然會有所警惕，不會選擇。但當工程本身使用較複雜施工方案、較貴物料，獨立估價亦會隨之水漲船高。
就以宏福苑為例，市建局獨立顧問估價約 3.6億元，最終維修費用的而且確屬於市場合理水平。
其實…… 問題並不在於維修費，圍標集團從來志不在此。
製造假象 控制投票結果
若然屋苑有參與市建局「招標妥」計劃，專業圍標集團會透過工程顧問提供評分標準、落標公司背景分析，刻意地營造某間工程公司是較佳的選擇，當中可能會出現「隱惡揚善」，隱瞞關連公司不良記錄，特別強調正當公司的「缺點」，甚至會於評分準則上「度身訂造」給個別關連工程公司。
宏福苑維修工程公司「宏業」為何離奇地完美取得最高分，而法庭訴訟、定罪記錄卻消失，是事件中社會質疑的焦點！
「陪標」護航 外人不易察覺
但當大家再花時間仔細查閱回標價目（市建局有把資料上載供業主參閱），不難發現其中有幾間落標工程公司報價部分細項（Breakdown）數額竟可連零頭也完全一樣（涉及至少 8 個項目）。
假如是不同公司各自落標，數學上出現的機會率近乎零，唯一可能解釋是幾份標書報價是同一個人處理，並簡單地 copy & paste 了事。
若是推論正確，宏福苑可能出現圍標集團常見的「陪標」手法，刻意安排多間工程公司落標「護航」襯托關連工程公司（已安排中標公司），製造假象，令小業主認為，這是合理價錢，放下介心，提高業主大會遊離票的中標機會。（按照圍標行規，被安排中標工程公司「有責任協助」陪標公司準備報價文件，陪標公司則可分成部分利潤當作「服務費」）
法團、社區人士推銷 控制賽果
當然，不可或缺的是法團成員，甚至社區具影響力人士「強烈推薦」個別工程公司，而工程顧問評分結果，順理成章當作推銷理由，一切也在圍標集團股掌之上，等待收割成果，但小業主則被蒙在鼓裡。
結果，業主大會投票選出來的工程公司，根本是在圍標集團盤算之中，可以籌備下一步的行動。
裡應外合 制度土崩瓦解
重點來了…… 圍標集團手法早已升級進化，不會再在無限推高維修費用著手，而把重點落在工程施工質量、物料採購、工程項目管理等方面，作為小業主根本難有專業知識察覺當中異樣。
本來這些都是靠工程顧問、法團把關，但當他們早已成為圍標集團的一伙，甚至是關鍵組成部分，整個工程監管制度便會土崩瓦解。
圍標集團過往慣常手法是，工程公司會以「原有物料經已停產或缺貨」、「運輸時間較預期長」等借口，透過工程顧問建議法團同意使用其他替代物料，但可能會出現「降級物料但不降價」，從中賺取差價，就以外牆磚瓦為例，目前日本磚市價約每平方米 $200，中國磚則約 $120，一幢樓宇差價已是百幾萬元，八幢就已千五萬，涉款金額不菲。當然能否成事，很在乎法團或管理公司是否裡應外合，寬鬆監管、輕易審批。
寬鬆監管 偷工減料
更難察覺的是施工手法，樓宇結構維修標準工序是要先打鑿石屎至鋼筋部分，進行結構修補、打磨鋼筋、清除銹跡，之後重灌符合規格石屎填充劑，完成飾面工程。施工步驟繁多而當完工後難以觀察是否已做足工序，還是只是使用普通填縫膠修飾表面了事，是要靠工程顧問監察並驗收，做好把關工作。
但當圍標集團出現，負責監管的工程顧問通常會「隻眼開隻眼閉」甚至完全配合，縱容承建商減省工序、偷工減料，讓謀取暴利賺取回佣。這樣當然是貪污，是違法的！
正因如此，幾乎所有懷疑圍標個案，大維修過後必然會有業主發現施工質量參差，幾年後大廈外牆滲水問題逐漸顯現，整完衰過未整。
宏福苑：舊法團班底失足墮馬
宏福苑2016年接獲房屋署強制驗樓命令，2019年聘請工程顧問，至2024年初通過3.3億維修方案，並委聘工程承建商。過程漫長，任誰當初也意想不到，長年穩坐法團的建制派人士，會於2024年底會被小業主推翻，一鋪清袋，掃地出門。然而，維修工程經已簽約，已然上馬，無法扭轉局面。
對於小業主而言，拉倒整個維修工程，將要面對鉅額賠償，承建商有權追討解約損失，重新招標工程顧問、承建商也存在種種不確定因素，分分鐘要再額外集資處理，絕非理性選項。唯一可行做法是加強工程監管，嚴格執行合約條款，避免有人出蠱惑。
爭取早日完工 止蝕離場
面對這種情況，圍標集團的如意算盤經已打不響，他們會視之為「失敗的生意」，只想盡早止蝕離場。由於當初落標時計算的是「偷工減料價」加上「貪污行賄」成本，假如按照合約正規做好維修工程，將會血本無歸，而之前精密部署的花費也會付諸東流。
不過，問題就會逐漸出現，本來想著圍標大賺一筆的工程承建商，此時大失預算，根本沒有足夠財力依期完成項目。
本港建築行業是個層層分判制度，當工程未達進度要求，屋苑法團就不能按照合約發放糧款，總承建商現金流不足，就會拖欠分判工程費，分判商沒有資金就拖欠工人工資，拖糧就無工人開工，無人開工自然沒有工程進度，形成一個惡性循環。
我們不難發現部分懷疑圍標屋苑，都會出現工程進度嚴重延誤的情況，搭好個棚幾年都仲未完工，受苦的是小業主！
最終，「生意失敗」的工程承辦商唯有選擇從工程項目管理著手，把本來分期進行的外牆維修工程，嘗試一次過搭棚開工，把原來幾年的工程，盡量壓縮至一年內完成，從而減省成本，但更重要的是盡快完工向屋苑支取糧款，補充現金流，減輕損失。
節省成本 漠視安全
當施工方法、物料再無法使用替代方案，節省成本開支，就會向保護物料、棚架等臨時項目打主意，盡量使用平價甚至不合安全標準的物料，慳得一蚊得一蚊。這些最不顯眼的東西，業主通常不會理會，而工程過後也會拆卸棄置，不留痕跡。
圍標與否 真相有待發掘
或許這是宏福苑驚天慘劇背後較為合理的解釋，至於當中是否真的牽涉圍標貪腐，有待執法部門查出真相，但至少這是其中一個調查方向。廿年後的今日，圍標集團經已發展成為一個高度專業化的犯罪集團，背後的利益關係千絲萬縷，難以撼動。這裡我們值得思考，是誰養大這頭巨獸？我們又能如何收服它？
寄望真相不會隨著大飛灰化作浮塵，期望這些觀察能為社會討論圍標作出少少補遺！
願死者安息，生者堅強！
作者：趙恩來 － 曾經跟進圍標廿載的小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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