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咁樣完左唔 Grand,跟陳健民(教授)的最後一課完全不同!」政治漫畫家黃照達,當過小學教師,曾經任職於香港城市大學創意媒體學院,離港前為浸會大學視覺藝術科助理教授。2021 年,他因著在《明報》的政治漫畫而被點名,研究反修例運動的學術文章被校方向國安警報案,坦白自己承受不住警察帶來的壓力,四天內急趕乘上已然停飛香港的維珍客機,來到英國重新開始。
由他設計及繪製,飛地書店出版的《最後一課》系列封面,跟他設計的「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標誌同作一個圓形,「讓你自己想像,也如教育是在塑造社會想法及意象,在黑板與夜空之中尋找一條路徑… 正如自己走了一個圈,由英國走到城大,又再走回來英國。」
去年黃照達在英國開設《走堂 Skipclass》網上課程,延續其未竟之業。「藝術在成長時幫助我甚多:一個途徑跟自己傾談自處,令我可製作出《難過書》;多一個表達方法去講故事;更可以不同角度去看世界。」
「 每人都在創造自己的生活,都係一個 Resilience(韌性),都係一個對抗。」
冷靜留白 以距離感畫政治漫畫
黃照達在英國進修時,先在《明報》開始畫兒童漫畫,2007 年,他開始在明報《星期日生活》發表政治漫畫《嘰嘰格格》。「太平盛世,未有動盪之時之下開始,我也是相當幸福。」能夠授業、傳道、畫漫畫,黃照達早已滿圓夢想。

那時他在城大創意媒體學院遇見自己任小學教師時的學生,「我整個教學生涯都是如那邊 Critical Interdisciplinary 一樣 In-between(跨界)」,再從零開始於浸會大學視覺藝術系開設漫畫課程,「完全沒有參考,無法參考別人的書籍,無法抄襲自己所寫,更沒有 ChatGPT!」
「創作上最自由的時代,能夠做到同時在大學教書及畫漫畫,完全是人生勝利組!」時任浸大視覺藝術院總監、中國藝術史學者暨藝術家萬青屴,以及引入藝術史到中大的高美慶教授亦是黃的漫畫讀者,對其稱頌有加。

2017 年,他曾拿到研究撥款研究政治漫畫。「(雨傘)運動完結後,大家充斥無力感,到 2015、16年就停止再畫政治漫畫。我希望研究自反國教運動開始的政治漫畫,是否去到 2016 年就『收檔』?」黃照達提到, 80 年代後香港政治漫畫未有新人,一直只有尊子、馬龍、草日數人,學界也無人研究政治漫畫,直至 2008 到 09 年,網上開始出現「本土派」政治漫畫熱潮,他嘗試分析網上政治漫畫,也思忖自己「推動漫畫教育,我能否接棒政治漫畫呢?」
黃的政治漫畫著重留白,冷靜而抽象,「如果大家有看政治漫畫,大部分都有煽動性,包含很大的情緒。」他隔日刊出政治漫畫,經年訓練下,即管參與社運之中,更會尋找他人無法思忖的角度諷刺時弊,不被情緒影響。
離開香港之前,他更為尊子「替更」繪畫政治漫畫,「唔識驚,勁辛苦,十點前就要讀頭條,二三條,即時用 iPad 出畫」,更以為自己知道「紅線」何在。尊子更會笑他「最危險時才最好玩呀!」「他境界真的不同,還要每天讀《文匯》《大公》讀對方寫甚麼。」

未及告別的最後一課
黃照達將浸大視藝視作第二個家,「我一直覺得這不單是一份工作,這是我的使命。」他獲頒優勢研究獎,「有位副校跟我說,浸大最幸運就是有我跟呂Bell(傳理系高級講師呂秉權),很諷刺呀。」
直到 2019 年。
政治大動盪中,幾近無人能抽身,他收集七、八千張反修例運動文宣作分析,《國安法》通過後,高等教育界風聲鶴唳,黃照達如常畫漫畫,他自言自己是教師,需要持守客觀守則,對世事保持距離。
至 2021 年,香港警方投訴其漫畫詆譭少年警訊,他要公開道歉,主動提出停止連載14 年的專欄。年底,浸大就他有關反修例文宣的研究文章報警,他以為大學會捍衛學術自由,「我根本沒有交出論文,一交就會被捕… 有沒有搞錯,這是我的的『天命』,人生的目標!」

「我做盡所有對的事情,我還要做甚麼?」他傷心不已,但因當時正值疫情只有網上授課,他曾想像如陳健民教授在佔中案審訊前,那「毋忘燃燈人——向啟蒙者致敬」最後一課未有發生,僅繼續指導學生後,就離港遠去。
「那天我在現場,所以我見證了他的最後一步。教授分享一個準備在監獄裏面讀千的書… 可能是知識層面,或者係信仰層面。我突然之間有很大感觸:人去到一個絕境的時候,或者低谷的時候,到底有甚麼可以幫到自己?信念因何而來?作為一個學者,看來很有地位、大家會很尊敬的職業,到最後都是人…」
「我面對疫情的時候,究竟我可以靠甚麼呢? 是不是只靠知識就可以幫到我們呢?自己將會失去自由的時候,那個心情… 我很想舉手跟他說,『佔中』的標誌是一個圓形,一隻雀鳥。當時提及佔領聽上來很暴力,我要去佔領,但標誌卻是一隻站在沒有東西的圓形之上的雀鳥:圓形是你自己去想像的東西,雀鳥就是很和平、很冷靜地站在這裡,那種狀態就是我自己怎看人生。」
黃照達不無苦笑道出,這一批學者因應香港社會狀態提早退休,使大家更早聽到他們總結教育經驗,「這本《最後一課》記錄他們的未竟之業。」

走堂再續藝術教育
浸大事件之後,黃照達對所有體制都極度懷疑,大學縱然收去他約滿酬金,卻又賠上補償,「高層們自己都心虛。」
今日他經常微笑,卻道初到英國,駕車時不時失聲痛哭,不能自已。「但我不能日日都嬲,要冷靜去觀察,不能被情緒影響。」他開始在自己 Instagram @little_pink_man 開始創作「每日一願 每日心願 Daily Wish」系列,為自己療傷,近來再開始「人生好難 Life is difficult」系列。
他決定自己創造空間,為自己開展第二次機會,開設網上藝術課程《走堂 Skipclass》。他想讓學生知道,藝術並非只為精英而設,每人可以創造自己沒有做過的事,「創作是一個對抗,創造就有可能性,不去創造就只是等待人家給予機會。」
藝術協助黃照達找回自己狀態,「人生就是這樣,所有事都可以串起,各種不相關的事互相扣連。突然之間我想,乾坐在此地有何相做?我從自己教學經歷中,找到很多幫助,讓我可達至某一些不知道的東西。」
他在明報《星期日生活》仍有連載《香港書》,每一本書均是他寫予香港的家書,溫柔委婉講出香港人在集體經歷後,必然看懂的話語。黃照達明白人在遠方,難以畫到香港的在地氣氛,感受不到社會的溫度,察覺不到話題的熱度,他選擇保留在報紙上一把微小的離散聲音,抓住香港的連結,以令自己仍跟香港有所關聯。「繼續存在就已足夠。」
「浸大那次不是我的最後一課,我現在在開始新一課。」 黃照達亦重新開始畫政治漫畫,並為人權組織作畫。
「 每人都在創造自己的生活,都係一個 Resilience(韌性),都係一個對抗。」
棱角編輯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