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港澳辦主任夏寶龍訪港時曾說,香港要告別劏房和籠屋,李家超昨天宣讀「施政報告」,終於交齊功課,提出冠冕堂皇的「住宅樓宇分間單位出租制度」(即劏房出租制度),規定今後劏房必須有窗、有獨立廁所、面積不少於8平方米等,而這種合標準的單位不叫「劏房」,將美其名為「簡樸房」。
我明白有些人一定覺得,這是玩弄文字的遊戲,根本沒實實在在解決問題。比方說,根據房屋署「公屋租戶紓緩擠迫調遷計劃」,人均居住面積低於每人5.5平方米的公屋租戶,已被官方定義為「擠迫戶」,現在政府只定義簡樸房最小面積,卻沒規定人均居住面積,那麼將來很可能出現一種放滿碌架床的簡樸房,上上下下塞了四五個人,那又如何真正改善劏房戶的生活環境呢?
然而我覺得這種批評對李家超是不公平的。首先,你心目中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務實改善基層的居住環境」,但李家超要解決的問題是「如何交齊功課」,你不應該偷換問題,強人所難。其次,解決問題可以有很多方法,「重新定義問題」也是可行之道,且完全符合中国国情。以下的新詞彙,難道你沒聽過嗎?
中国沒有窮人,只有「待富者」;
中国沒有失業,只有「靈活就業」;
中国沒有裁員,只有「畢業」、「向社會輸送人才」或「返鄉創業」;
中国沒有自殺,只有「自主性墜亡」;
中国沒有人口拐賣,只有「社會調劑」。
這些詞彙不是我杜撰的,每一個都有出處,例如「社會調劑」,見於2022年7月官方發出的「信訪事項不予受理告知書」。一對叫鄧振生、唐月英的夫婦,育有七個子女,小兒子在1989年出生,翌年被全州縣安和鄉計劃生育工作管理站的五名男女強行搶走,一直下落不明。到了2022年7月,全州縣衛生健康局就向鄧氏夫婦發出告知書,說:
「經核實,你們超生的孩子(屬第七孩)是由全縣統一抱走進行社會調劑,不存在拐賣兒童的行為。為便於和促進全縣計劃生育工作的開展,當時被全縣統一進行社會調劑的超生孩子去向,沒留存任何記錄。因此,我局對你們提出的信訪事項不予受理。」
看懂嗎?沒有人口販賣,沒有孩子失蹤,只有「社會調劑」,一個沉重問題就這樣輕輕地圓滿解決了。
想起奧威爾(George Orwell)在〈政治與英語(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Language)〉中說過:「政治語言(⋯⋯)旨在使謊言聽起來真實,使謀殺變得體面,並且令空談顯得實有其事。(Political language…is designed to make lies sound truthful and murder respectable, and to give an appearance of solidity to pure wind.)」瞧,政治語言實在非常有用,四両撥千斤,什麼問題都迎刃而解。
李家超提出的「簡樸房」方案,如果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的話,就是沒有順勢弘揚中華文化。難道港共官員沒唸過〈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與其叫「簡樸房」,何不稱為「德馨室」、「鴻儒閣」呢?
______________________
授權轉載:馮睎乾十三維度Facebook專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