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星島頭條》看到一篇報道,題為「連登仔血淚控訴:點解學校唔教理財?一世打工、供樓、做月光族?教育局咁回應」,頗為有趣。報道引述連登帖文,質疑香港教育何以不教理財,作者想像,「如果中學有理財課,講股票、稅務、槓桿、投資心理學,唔知可以救返幾多個年青人唔好被市場玩死。」他認為,「教育制度寧願培養你成為齒輪,唔想你變成擁有齒輪嘅人。」
一個普通網民發牢騷的帖,理應沒什麼新聞價值,但可能因為香港沒什麼好報道,《星島頭條》記者竟煞有介事向教育局查詢,而教育局又真的鄭重回應連登仔,令我忍不住笑了。官方回覆:當局一直致力推動理財教育,課程包括小學人文科、科技教育、數學教育,以及德育、公民及國民教育,已涵蓋理財教育的學習元素,「不局限於單一學科中的學習,與跨學習領域/跨課程的學習相輔相成」。
儘管我看不出「国民教育」跟理財有何關係,但同意理財確實是跨學科的。你把數學、經濟、歷史學好,再找些金融書籍看看,就已經是理財基礎班了。當然,打了基礎也不代表你能成功理財,特地開一科教就更沒必要。先不講誰有資格開班,就算教了,我也不認為年青人從此不會「被市場玩死」——那時候,股票市場還可能變成更血腥的絞肉機,因為「a little learning is a dangerous thing」。
近年AI狂熱,越來越多人擔心泡沫化,所謂「你知我知單眼佬都知」。市場現在的調整,或不知何年何日發生的「終極爆破」,都是歷史循環的意料中事。不管有多少理財教育,世上總有一群人喜歡把槓桿開滿,投機追高,然後爆倉破產。多年來,已不知聽過多少理財專家輸身家——有些還是數學專業的——他們的模型有多複雜或多精巧也好,一個猝不及防的市場巨浪拍來,就瞬間被淘盡了。
我不是理財專家,但最基本的原理還是懂的:理財不僅需要相關知識,更需要耐性、紀律和良好心態。十七世紀荷蘭鬱金香狂熱、十八世紀法國密西西比泡沫和英國南海公司泡沫,諸如此類,都是理財領域的經典反面教材,應當引以為鑑。看看南海泡沫的大型人踩人崩盤事件,連絕頂聰明的神人牛頓也輸到仆街,你就知道股票真正玩的,是人性。
南海泡沫事件(South Sea Bubble)發生於1720年英國。當時南海公司(South Sea Company)允諾承擔戰後的龐大國債,獲英政府授權,得以獨家經營南美洲及其周邊海域貿易,令市場對公司的未來盈利有無限美的想像。南海股價像火箭般升上太空,從1720年初的百餘英鎊,狂飆到6月突破一千英鎊大關。結果當然是泡沫爆破,股票被恐慌拋售,股價也在幾個月內打回原形,無數投資者因此傾家蕩產,大大衝擊了英國經濟。
那時候的倫敦股市有多樂觀呢?狂熱不僅停留在南海公司本身,它如同傳染病,迅速蔓延至其他不務正業的公司。它們的業務包羅萬象:專門為私生子建醫院、從黃瓜中提取陽光、生產永動機的輪子,甚至「為進行一項巨大利益事業而成立的公司,但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麼」,只有你想不出,沒有他做不到。這些趁着南海狂熱而巧立名目集資的公司,被稱為「泡沫(bubbles)」。
始作俑者南海公司,為了鞏固自己的壟斷地位,說服議會在1720年6月通過《泡沫法案(Bubble Act)》,意圖利用法律剿滅競爭對手。想不到諷刺性的災難發生了:小泡沫被戳穿後,市場就開始恐慌起來,轉向質疑南海公司的前景,南海的insiders看見形勢不妙,率先拋售自己手中的高價股票,最終導致股價雪崩式下滑。狂歡之後,血流成河。
其中有一灘血,來自人類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牛頓。牛頓曾在泡沫初期投資南海,在股價未到頂時出售,大概賺取了七千英鎊利潤(至少相當於今日數百萬英鎊)。然而在牛頓清倉後,南海股價卻「不幸地」一升再升。他眼睜睜看着周圍的傻瓜,繼續在狂喜中賺取看似無窮無盡的金錢,終於在FOMO(fear of missing out,害怕錯過)的心理壓力下,過分勇猛地以更高價格接火棒,買回早已出售的股票,令自己成為「更大的傻瓜(greater fool)」。
牛頓難道沒有跨學科知識嗎?他本身就是幾個學科的開山祖師了:憑一人之力發明微積分,開創現代物理學,還精通占星術、神學和煉金術。他還是當時英國管治階層精英,收入高,人脈廣。看到連牛頓也在股票市場慘被割韭菜,你就應該明白理財之道,不僅在於掌握知識,更在於控制慾念。
世傳牛頓評論南海泡沫,說:「我能計算天體的運動,卻算不出人們的瘋狂。」(此話初載於Joseph Spence《軼聞集》,牛頓其實只說過後半截的「could not calculate the madness of the people」,前半截大概是後人加插的。)簡單一句話已點破金融市場的本質。諷刺的是,他也算不出自己的瘋狂。
依我看,學習理財應該先去參禪,因為不是價在動,也不是股在動,而是你的心在動。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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