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棱角拆局|盧旺達大屠殺30周年 人為撕裂與國際漠視,一場當代慘劇是如何促成的?

1994年4月7日,慘絕人寰的盧旺達大屠殺展開。在接下來的三個月內,盧旺達據估計有50萬至100萬人遇害、數十萬婦女被強姦、200萬人淪為難民。而殺戮亦為地區帶來不穩、民兵武裝四起,為緊接而來的兩次剛果戰爭埋下伏線,導致整個非洲中部在世紀之交都陷入了生靈塗炭的局面。

時隔30年,2024年4月7日(周日),盧旺達當局在首都基加利開展了大規模的悼念活動,總統卡加梅燃點了火炬並向遇難者紀念碑獻上花圈。他在隨後的演說中批評國際社會當時的冷眼旁觀,令慘劇未被及時制止,卡加梅說道:「是國際社會辜負了我們所有人,無論是出於蔑視還是怯懦。」

是的,1994年,即使是在貧困落後的非洲中部,也不至於資訊完全閉塞。當時基加利有西方記者、外交官、聯合國人員甚至是維和部隊,屠殺是透過彩色照片和電視畫面在世人「眾目睽睽」下進行,然而卻沒有國家作出實際行動去制止悲劇。究竟這場當代慘劇是如何促成?或許我們需要回溯到事件的起因,以便從中汲取一些教訓。

一切要倒回19世紀末,歐洲列強瓜分非洲的高峯期。當時盧旺達及鄰國布隆迪先後淪為德國及比利時殖民地,而歐洲殖民者在到達後做的其中一件事就是為當地居民劃分「種族」。雖然在歐洲人來到之前,盧旺達本地居民已有圖西族(Tutsi)及胡圖族(Hutu)之分,但兩者其實文化、語言共通且世代混居、通婚,分野並不明顯。後世研究顯示,圖西族和胡圖族之間更多是階級差異而非民族差異,其中圖西族為人數較少的富裕階層,而胡圖族則是佔人口大多數的平民。

然而,在種族主義理論盛行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殖民者卻硬生生地要對當地居民作「種族」區分。他們選擇將膚色較淺、鼻梁較高的人劃分為圖西族;而膚色較深、鼻梁較矮的則劃為胡圖族。在種族主義理論的影響下,白人殖民者認為圖西族是古代遷至盧旺達的一支白種人後代,擁有較高智慧且血統接近白人因此更「高尚」;而胡圖族對殖民者而言則是不可教化的劣等種族。因此殖民者決定讓圖西族作為當地統治階層幫助殖民政府管治,而人口佔多的胡圖族則處於社會最低層,被剝奪更多的權利。殖民政府更將這種「種族」區分以法律確立並實施登記,使兩個原本界線十分模糊的人群一瞬間變得清晰且不可逆轉。

在殖民政府的政策歧視下,圖西族和胡圖族的資源不平等迅速惡化,雙方開始出現矛盾。雖然兩者均是殖民政府的剝削對象,但在兩族間製造不平等的矛盾,防止他們團結,無疑對殖民者控制當地更為有利。因此殖民者對兩族矛盾非但不管,更是推波助瀾。直至二次大戰後,非洲去殖浪潮不可抵擋。1962年7月1日,盧旺達脫離比利時管治正式獨立。

盧旺達獨立後,國內政治形勢迅速反轉,佔人口八成以上的胡圖族掌握政權,開始對圖西族展開清算。胡圖族政府繼承了殖民地的種族歧視政策,但歧視對象轉變為圖西族人,雙方不時發生衝突,大量圖西族人逃到鄰國。流亡烏干達的圖西族人最終組織武裝,在1990年反攻胡圖族政府,盧旺達內戰爆發。

正是在兩族內戰進行期間的1993、94年,胡圖族政府及激進民兵組織不斷透過電台宣傳一種被稱為「胡圖力量」(Hutu Power)的意識形態。該含有極端種族主義思想的意識形態鼓吹圖西族人是盧旺達的「叛徒」、「敵人」,應該加以消滅,圖西人更被冠以「圖西蟑螂」的污名化稱號。在電台的反覆宣傳洗腦下,不少胡圖族大眾被煽動走向激進。終於在1994年4月6日,胡圖族的盧旺達總統哈比亞利馬納墜機身亡,胡圖族指控其座機是被圖西武裝蓄意擊落,在長期煽動的仇恨之下,形勢變得一發不可收拾,胡圖電台鼓動族人動手殺光「圖西蟑螂」,震驚世人的大屠殺隨即展開。而在大屠殺中,除了圖西族外,「長得像」圖西人的胡圖人,以及同情、保護圖西人的胡圖人,均會遭到激進分子毒手。

在疏理大屠殺的前因後果後不難發現,整場慘劇背後最大推手,其實是人為製造的撕裂仇恨。殖民政府出於種族主義及方便管治的原因,在盧旺達人之間硬生生製造出族群矛盾;而獨立後的胡圖族政府,也許是認知不足、也許是出於報復、也許是為了權力,將這套製造矛盾的機制繼承並令情況加以惡化。而事件最令人震驚的是,參與屠殺者並非像是二戰德國般由軍警等政府機構主導,其中不少人只是被鼓動的普羅大眾。在盧旺達大屠殺中不少遇難者,均是被其曾經生活在同一社區內的鄰居、街坊,甚至親友,以開山刀、棍棒等原始武器殺害,可見這種人為煽動的對立,足以令普通人成為可以手刃熟人的惡魔。

其中,胡圖族電台RTLM在煽動仇恨的近因中扮演了關鍵角色。除了不斷散佈各種謊言,並以「圖西蟑螂」的非人稱呼向胡圖人洗腦,令他們降低了殺人的心理障礙外;RTLM亦不斷提醒胡圖人要「當心你的鄰居」,製造一種「敵人就在身邊」的恐懼氛圍,最終將不少人的仇恨在屠殺中導向了自己的「異族」街坊鄰里,令參與屠殺者遠遠不止有胡圖族軍人及民兵武裝。

亦正是由於參與人數眾多導致局勢失控之廣,在當地駐紮的400名聯合國維和部隊根本沒有能力去作出過多干涉及制止。當時的維和部隊被收縮到只能重點保護在盧旺達的聯合國機構及外國人員,更有維和部隊士兵遭胡圖族武裝襲擊喪生。在維和部隊人力極度短缺的情況下,各國除了撤僑及提供醫療物資收容難民外,均不願意直接干涉局勢,而在該區影響力最大的法國,更一直被指摘在背後支持胡圖族政府。最終屠殺進行了長達三個月,直到圖西族武裝,由卡加梅領導的盧旺達愛國陣線在該年7月勝出內戰、掌控全國後,殺戮才得以終止。

對於國際社會的漠視,由事件改編的2004年電影《盧旺達飯店》中的一句對白,直接得來也許與真實相差無幾。片中,極力保護難民的維和部隊加拿大籍指揮官在收到外界不能為當地人提供更多協助的消息後,對電影男主角、為圖西族人提供庇護的胡圖族飯店經理羞愧地表示:「他們(西方)視你為塵垢……你是黑人,你甚至不是[在歐美的]黑鬼,你是非洲人。」而該加拿大籍指揮官角色本人達萊爾中將,也在現實中向傳媒表示,在他向外界極力求援失敗後,他得出了「並非所有人都會被平等對待」的結論。他表示在同時期發生且一樣涉及種族屠殺的南斯拉夫內戰中,聯合國及北約介入的部隊人數達到了6萬7千人,但他自己則只有400人。達萊爾更指,西方當時用「部族主義」來解釋衝突,並以「部族主義在非洲不可避免」為藉口,選擇了袖手旁觀。然而諷刺的是,當年為圖西人與胡圖人作明確「種族」分野的,正是歐洲殖民者。

回到30年後的今天,盧旺達雖然由勝出內戰的盧旺達愛國陣線一黨獨大至今,但該政權亦確實為癒合社會作出了不少貢獻。盧旺達政府取消了對圖西人與胡圖人作區別,不再在身分證上標記族群,亦致力於塑造共同的盧旺達身份認同。該國也在教育國民種族屠殺造成的禍害上投放了不少心力,雖然當下的盧旺達稱不上民主進步,但至少社會較穩定,經濟發展有起色,國民生活比上世紀的混亂殺戮,多了一絲希望。

然而回過頭來,也不難發現,在2024年的諸多國際乃至國家內部衝突之中,與盧旺達屠殺背後類同的人為撕裂因素,仍然無處不在。被蓄意對立的我者與他者、如「圖西蟑螂」般的煽動性語言及謊言,在世界各地依然遭好事者利用來製造仇恨、挑起矛盾。面對人道主義災難,國際社會也不見得有能力有意願凡事介入,而且受限於現實政治考量,即使介入,程度也會有親疏之別。或許30年來的教訓,就是人類總會重複犯錯,這種結論無疑是無奈的,也是悲觀的。但作為個人,倘若希望以微薄之力為社會送上那怕一點光明,或許最重要的是與人為善、堅守本心,莫讓偏見、仇恨衝昏頭腦。

棱角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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