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電影發行商「影意志」前年宣布解散,藝術總監崔允信攜貓帶眷移居台灣,去年重組並舉辦首屆「影意志獨立短片獎」,周三(2 日)頒出七個獎項。
由 Cheng CC 執導、紀錄前記協主席陳朗昇日常的《星星之火・不可燎原》奪得銀獎,邵知恩執導、論及社運出獄者的憂鬱《My Pen is Blue,》奪得金獎。
《星星之火・不可燎原》最終因主角陳朗昇受壓未有放映,導演也舉行「放棄派對」宣佈不再拍長片;《My Pen is Blue,》在港公映時被要求刪減,全片近四成時間,變成約 9 分鐘黑畫面及靜音;另一銀獎的《爺爺來訪的夜》同樣未能通過香港電檢,公映版本有約 4 分鐘黑畫面及靜音內容。
崔允信過去廿多年在港拍攝獨立電影,他一再說能夠再續,是仰賴過往的「奇跡」,不敢說破會否有下屆。
他更希望是,離散社群一直向前,指出超越單純的抗爭題材,朝更廣闊的敘事方向發展,延續香港獨立電影。
「係因為我哋嗰個職業,或者我哋本身想做嘅嘢呢,雖然離開咗香港啦,未必可以直接再去做個(社會)運動都好,都迫我哋繼續諗,可以點樣去做。」
時代的奇跡
成立於 1997 年的影意志,一直自我定位為團結本地獨立電影工作者,以宣傳、推廣及發行本地獨立電影。
2004 年起初辦香港亞洲電影節,於 2008 年自行舉辦香港獨立電影節後,已不是單單為香港獨立電影而設,更多是從香港出發,察看亞洲以至世界的獨立電影。
卑詩大學加拿大香港研究講座教授胡婉慧(Helena Wu)提到,影意志不僅支持本地電影人的創作,還積極尋求本地及跨國發行機會,並在香港建立社區網絡,展現靈活的跨地域定位。
社運紀錄片《理大圍城》及《佔領立法會》是不少人認識影意志的契機。兩套紀錄片以直接電影(Direct Cinema)方式,不作旁白敘述,僅由導演、攝影師與錄音師三組人,完成(純)觀察式的拍攝。
兩套紀錄片 2020 年上映時引起哄動,觀眾得以直面認知 2019 年反修例運動中,由佔領立法會的雄心壯志,到理工大學中抗爭者被警察重重包圍的絕望。
「你諗下,(紀錄片導演)張虹都推咗咁耐,從來呢啲唔係易睇嘅嘢嚟嘅。」
他覺得,是因為時代如此。
「即係(看)電影雖然有時唔使點學嘅,佢哋對嗰件事有感覺嘅時候,就自然而然容易去投入去睇。」

轉到 2020 年 7 月,國安法生效後,兩套電影一直在藝術中心放映,一票難求,社區人士開始自行安排放映。
隨著《蘋果日報》、《立場新聞》等獨立媒體相繼關閉,以及電影審查加入國安條款,電影製作與放映空間進一步收窄。
2021 年 3 月初,電影終在商業戲院 - 高先電影院上映,卻遭《文匯報》等批評電影散播「仇視國家情緒」,又稱有違反《電影檢查條例》及國安法的明顯嫌疑,促請電檢處禁播,高先最後取消放映。
崔允信那時面對放映取消,香港藝術發展局停止資助, 2023 年影意志解散時已有離港念頭,終於去年成行。
他帶著因觀眾堅持不退票而意外累積的盈餘,由董事會授權他重新運用,促成今屆活動的誕生。
「咁我覺得點都要用返出嚟,比賽係比較容易搞嘅。」
短片獎的營運成本相對簡單,僅涉及獎金、評審開支(崔強調大部分評審沒有收取)及宣傳開支,但要維持如此規模,單靠個人資金難以為繼,亟需外部資助支撐。
「今次係幾乎全力係我太太做曬所有行政工作,即係如果將來我係想拍嘢,然後又要搞呢個(短片獎)嘅時候,你真係唔請返啲人唔掂㗎嗎。」

花果飄零 海外再續
香港人的離散潮,令「影意志獨立短片獎」可以在頒獎前,先在多倫多、溫哥華、洛杉磯、台北及英國等地進行放映。
胡婉慧形容,公民觀影不僅是觀看電影,更是一種對抗壓迫、延續文化記憶的集體行動。
但崔理解,生活壓力,以及港人住得較為分散,會限制他們的參與度。
「過咗一段時間之後呢,離散港人又好,留喺香港嘅人都好,我哋都要繼續生活,佢哋就會慢慢去睇返主流嘅戲,既然係隔離間戲院可能有得睇《破地獄》;何況主流嘅戲,佢哋可能亦都會引到一啲慰藉喺入面…」
崔不想強調香港怎差怎差,而是如何在外擴展香港原本已經有的放映及製作網絡。
特別是他跟新一批放映者已有合作,對獨立電影嘅理念都比較清及支持,甚至將《理大圍城》等作品帶到加拿大較少港人聚居的渥太華(Ottawa)、愛民頓(Edmonton)等地。
今次短片獎更與英國及溫哥華戲院合作,「咁我希望越嚟越多人,係可以唔好淨係《時代革命》、《理大圍城》,因為好容易做先至做,或者希望觀眾都可以知道有啲戲,願意搵嚟睇囉。」
他深明借助政治化角度吸引觀眾,長遠也會限制獨立電影傳播。
只待 Keep Rolling
跟崔允信談到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由前香港記者拍攝的《顏色擷取樣本.mov》,以及今次短片獎金獎《My Pen is blue,》、《爺爺來訪的夜》,及《兵捉賊》,數套新一代拍攝的獨立電影,他說大家終於走出 2019 年的社運電影方向。
「其實好多都係唔再停留喺…雖然《爺爺》係都有講到 2019 (反修例運動)個傷痛,但係佢同時係睇返佢以前屋企嘅歷史,睇到我哋華人,中國人去到香港,香港人嘅一段嘅歷史,咁我覺得呢個係向前嘅。」
由其再後一代在外年輕人已不再有苦難的共同經歷,但那些獨立電影仍有歷史價值在。崔在台灣遇到一位赴台來讀書的香港年輕人來看《理大圍城》後,大有反響,「佢當年得 12 歲!」
崔更想為新晉創作者提供平台,延續香港的文化敘事,縱然壓力必然存在。
《星星之火・不可燎原》最終退出放映,同為記者的導演 Cheng CC 在得獎感言直白道出,是受訪者陳朗昇受到壓力。
「如果《星星之火・不可燎原》能夠僥倖得獎,一定唔係因為我拍得好、剪得好,而係內容。陳朗昇先生嘅個人遭遇折射咗社會嘅變化,係我哋香港記者協會書寫咗歷史。我好希望自己能夠拍得更好、剪得更好,令到荒誕嘅現實被好好咁呈現。」
「陳朗昇先生因受到警告,所以我哋要退出海外放映,我自己都放棄咗製作長片。呢幾年我仲拍攝咗好多香港記者嘅起跌同堅持,雖然最終未能完成一齣紀錄片,但我喺拍攝過程中得到嘅啟迪和成長,唔會被抹煞。回頭想,我呢個小記者做新聞多年,根本不算熱愛紀錄片,我只熱愛我所紀錄嘅人和事。而即使喺窄門之中,我哋仲有好多好多嘢可以實踐同去熱愛。記協仍然艱難地咁堅持住,祝福所有喺逆境中保存意志嘅人。」
崔在頒獎禮向 Cheng CC 說,她就是為著自己的直覺,去記錄自己珍重的人和事,就是好非常好的紀錄片。評審林森亦指,影片不僅僅停留在個人層面,亦反映近年香港人經歷的不同社會事件和情緒,更難得是不只見到現實沉重和無奈,也有不願放棄的生命力。
「我唔擔心創作人嘅,佢哋喺咩環境都係繼續有拍攝嘅。」
那麼海外如何?他自言自己難以再分身,幸好仍可以影展評審,或發表講座維生,也理解他人難處。
「好老實講句,今次走嘅時候,佢哋好多人都為咗生活係要繼續去勞碌嘅。點解選咗台灣就因為已經係諗過係生活係比較容易嘅,即係如果去咗加拿大英國,我真係冇時間搞呢啲嘢㗎啦,我已經而家要,點都好送緊Uber,揸緊Uber,或者送緊外賣,即係點都一定要去做嘢去維持。」
至於商業考量或市場推廣,他真的已經放下。
「即係點解《F1》會得過 Tom Cruise 咁多呢,真係冇得計算㗎喇!影意志有少少殘餘能力,去搞呢個短片節,去令到啲戲去到幾個地方,有幾班人睇,而且持續去有人睇,就係我哋以前做落嘅嘢。」
崔允信自己也想繼續拍攝電影,正計劃拍攝一部紀錄片,探索離散港人的生活故事,以實驗性手法呈現,記錄這些「不得不走」的手足在海外的掙扎與希望。
他跟英國及加拿大的友儕正在拍攝中,「我哋唔想再做一啲要遮住曬個樣嘅戲。」
或然由社運人士拍攝,會想避免不開心的情節,「但藝術創作者做,你就會去講亦都有信心,咁樣去講嘅時候都仍然講到嘢。」他希望真誠呈現,揭示個人選擇背後的結構性原因 - 政權。
「真係要好多人留意,又要等待下一個唔知點解嘅時機囉… 只不過呢啲戲,鍾意睇嘅人都覺得有價值嘅時候,就盡量大家用自己嘅方法推比多啲有興趣嘅人。」
「係因為我哋嗰個職業,或者我哋本身想做嘅嘢呢,雖然離開咗香港啦,未必可以直接再去做個(社會)運動都好,都迫我哋繼續諗可以點樣去做。」

棱角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