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上周持續示威浪潮,至今造成至少八人死亡。民眾抗議人民代表會議議員獲高額房屋津貼,高薪厚祿如同「貪污精英」而發起示威。
上周四(8 月 28日)一名網約電單車的士(Ojol) 車手 Affan Kurniawan 在雅加達國會大樓附近送單途中遇上示威,被警方的裝甲車輾斃,事發畫面在網絡瘋傳令示威激化,演化成反對警察暴力。
上周五(29日)望加錫(Makassar)市議會大樓被縱火,三人死亡。
印尼總統普拉博沃(Prabowo Subianto)上周六(30日)因應國內局勢,被迫取消原定前往中國出席二戰結束紀念軍事閱兵行程,周日(31 日)宣佈讓步取消津貼,但聲言部分示威「趨向於叛國與恐怖主義」,派出軍隊平定局勢。
人權觀察亞洲區副主任米納克希・甘古利(Meenakshi Ganguly)指出, 「印尼當局將抗議活動視為叛亂或恐怖行為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周一(1日),學生和公民社會團體暫停在雅加達的抗議活動,以「避免當局加劇暴力升級」,而各地示威大多和平進行,情況開始緩和。
聯合國亦期待印尼當局,以對話回應公眾訴求,按國際標準執法。
TikTok 在印尼有近一億用戶,超過三成五民眾亦慣用 TikTok 作新聞資訊來源,但示威之後 TikTok 暫停印尼境內直播功能,令民眾醒覺資訊隨時可被操控。
《棱角》為讀者扼要拆解示威背後印尼社會問題,分析事件因由。
疫情後經濟停滯 平均薪金僅港幣千四元 怒憤議員自肥
印尼擁有豐富天然資源,曾為製造業大國,支撐國家經濟成長。但武漢肺炎(COVD-19)疫情後,政府不斷將投資撥去高增值,但不能製造大量就業機會,甚至污染環境的礦業。
《金融時報》八月底專題分析,印尼快速去工業化,令到就業市場崩潰。
印尼國民平均月薪現時仍只有約 300 萬印尼盾(港幣 1,422 元,135 英鎊),但議員竟可獲每月 5,000 萬盾(港幣 23,700 元,2,245 英鎊)房屋津貼,幾乎是雅加達最低工資十倍。
印尼縱然有大量大學生,但就業市場嚴重錯配,15 至 24 歲的失業率約 16%,比全國整體 5% 為高。
現時中產階層萎縮,導致整體消費停滯,在「非正式」領域工作的零散工佔整體勞動力比率 59%,如網約電單車的士車手 Affan Kurniawan 一樣,多為兼職。
曾經是印尼人上升至中產階層的方法,亦提供大量職位去支撐內部消費的製造業,由 2002 年佔 GDP 近 32% 後,跌至不足兩成。加上美國關稅壓境,成衣及製衣業近年都遷走到成本更低的東南亞國家。
而印尼即使擁有全球最大,可用於電動車電池的鎳(Nickel)存量,亦佔全球六成產量,但增產卻令鎳的價格跌至五年新低,令經濟進一步受到壓力
大削公共開支搞民粹政策 貪污腐敗不改
上任總統佐科維多多(Joko Widodo,Jokowi)過去十年整頓印尼民生,加強基建,完成雅加達-萬隆高速鐵路,以加強外資者對印尼政治穩定信心,但他執政中期突然放棄自 1998 年起,前獨裁者總統蘇哈托(Suharto)倒台後開始的政治改革。
Jokowi 任內亦終完成蘇哈托時期構思,將首都從雅加達遷至婆羅洲東加里曼丹省(East Kalimantan)「努山塔拉」(Nusantara)。
雅加達是亞洲最古老的殖民地古城之一,世界第一間股票公司荷屬東印度公司的發源地,但面對土地陸沉及規劃問題,過去數任總統都想遷都,但 Jokowi 過於冒進,令到公共開支暴漲。
今年二月,普拉博沃大幅削減公共開支,不去處理基建殘破問題,聲稱要撥去免費學童午餐計劃及健康檢查之用,又暫停提升增值稅,以派錢等方法解決經濟問題;同時又意圖擴張軍權,進一步收窄自由。
但學童免費午餐計劃實行後,卻接連發生學生集體食物中毒事件,近千名學生不適。
這些午餐由軍方承包的餐飲公司提供,由於印度屬「千島之國」,計劃開支竟近 GDP 一成,民眾批評「學童享免費午餐,家長接連被解雇。」
當時數千名學生及群眾示威,採用 Indonesia Gelap(黑暗印尼)為口號,明言普拉博沃不應搏取眼球,而應認真改善經濟。
至今次大型示威爆發,民眾衝進曾稱「呼籲解散國會的人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人」的非執政黨國家民主黨(NasDem)國會議員 Ahmad Sahroni 家中搶掠,發現他藏有大量外幣現金、潮流收藏品與模型。
現居於印尼的港人博客「莉莉在印尼」跟《棱角》分享,據說他之前只是一名普通司機,成為議員後財產從 2014 年的 2.86 億印尼盾(約港幣 135 萬元)暴增 114 倍至 3289 億印尼盾(約港幣 1.56 億元,1,480 萬英鎊)。
外賣車手之死引爆反權貴怒火
上周五(8 月 29 日)晚間同一時間,印尼全國各地爆發激烈示威,只因一名網約電單車的士(Ojol) 車手之死。
警方的催淚彈及橡膠子彈也無法阻止群眾上街,印尼甚至再次流傳 2019 年香港反修例運動的圖片及影像,學習如何保護自己,以至撲滅催淚彈。
網約電單車的士(Ojol) 車手 Affan Kurniawan 上周四(8 月 28 日)為 Gojek 平台工作,在雅加達國會大樓附近送單途中捲入示威,被警方的裝甲車撞倒。
民眾上前救援,裝甲車卻加速將他輾斃,民眾即時向裝甲車擲石等。
事發畫面在網絡瘋傳,示威演化成反對警察暴力,甚至燒掉整個警署。
Affan Kurniawan 隔日由一眾電單車的士司機,穿著 Gojek 制服出殯。
抗爭跟《One Piece》的海賊旗有何關係?
七月底,普拉博沃在全國講話中呼籲民眾在獨立日前夕懸掛紅白國旗,強調紅色象徵為獨立而流的血,白色代表靈魂的純潔。
群眾認為印尼儘管脫離荷蘭獨立 80 年,卻從未感受到真正自由,連曾經的偏左翼改革者 Jokowi 都放棄政治改革。
他們於是藉著在印尼大熱的漫畫《One Piece》中「草帽海賊團」的旗幟,喻意如主角路飛對抗政權壓迫一樣,「一種我們愛這個國家,但並不完全認同它政策的象徵」,在 8 月 17 日獨立日時掛起「草帽海賊團」旗幟。
「骷髏旗幟是我們『信念』的象徵!看吧,任誰都無法折斷!」
- 路飛,《One Piece》
被視為普拉博沃得力助手的人民代表會議副議長艾哈邁德(Sufmi Dasco Ahmad)批評,這是試圖分裂國家的行動。
結果店家的訂單反而大升,「草帽海賊團」旗幟在打壓下,真箇成為反抗象徵。
TikTok 對印尼有何影響?
根據《路透數碼新聞報告 2025》,印尼近八成人依賴社交媒體接觸新聞,超過一半人使用 TikTok,當中三成半人視之為新聞渠道,搶走 Facebook 及 Instagram 的流量。
印尼跟中國一樣,本身是一個如美國人類學家愛德華賀爾(Edward T. Hall)提出的高情境溝通模式(high-context communications)社會,強調人情、情感連結,與私人關係,具有區分圈外人與圈內人的特性,顯然更接受社交媒體當中一些他們認識的 KOL,或者是來自親友傳遞的訊息,而非制度同新聞機構所提供的視覺。
港人博客「莉莉在印尼」亦指,過去印尼識字率比較低,近50年方開始普及化教育,她身邊的華人長輩,甚至連印尼文同中文都不懂閱讀,只懂口語,故以視像呈現的新聞資訊,以至刻意的營銷策略大有作為,更成為一種刻意的營銷策略。
印尼的專業集團黨(Partai Golongan Karya)亦借 TikTok 捲土重來,大打網絡攻勢,將雅加達呈現如中產城市,實際是貧民區包圍城市。
由於普拉博沃本身就是蘇哈托年代的將軍及政治世家,他以笨拙舞蹈與逗貓玩耍影片爆紅,販賣令印尼恢復蘇哈托獨裁年代經濟增長的想像,更容易令當地人民感到親切,贏得選票。
人權觀察(Human Rights Watch)印尼資深研究員安卓斯・哈索諾(Andreas Harsono)就跟《報導者》分析,「許多30歲以下的印尼人並不了解他擔任軍方將領期間的所作所為,只知道他是一位家世顯赫、財力雄厚且作風強硬的政治人物。」
他當選之後就刪走這些影片,變回悶蛋的外交新聞片段,也不再扮演一個親民者的角色,變回曾經聲言以武力鎮壓蘇哈托統治末期時,1998年印尼「黑色五月」危機時,以天安門事件為恐嚇的那名將軍。
新聞來源:《CNN》、《Kompas》、《Detik》、《BBC》、《報導者》、《明報》、棱角編輯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