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昔日港產片是尋夢,現在呢,更多是在療傷。像翁子光導演的《爸爸》,看完後會讓你的思緒沉澱半天,不單因為它改編自一樁令人撕心裂肺的真實事件,更因為它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每個人心裏某些隱隱作痛的傷口。
2010年「荃灣享和街弒母殺妹案」,是一個讓人無法直視的悲劇。15歲品學兼優的簡姓少年因精神分裂,有晚忽然拿菜刀砍殺至親。事後少年逃到公園,左手握刀,斬自己行凶的右手,彷彿恨錯難返。他自首後喃喃自語:「這個世界太多人,少些人更環保。」一句話,表明他真是瘋了。
留下來的父親,是悲劇中最無處可逃的人:既是受害者的家屬,也是加害者的爸爸。據報道,翁子光認識片中主角阮永年(劉青雲飾)的原型簡先生,兩人交往十年;簡先生支持改編,更給翁子光講了很多自身故事和感受,似乎視之為一個療傷過程。
片中的阮永年也一直在療傷,慢慢學習在人生的廢墟上,拼湊出一個能繼續走下去的自己。他如常工作,和家中的貓生活,給妻女寫沒有回音的信,定期探望囚於精神病院的兒子。電影沒有狗血的渲染,只有淡淡的日常,但已讓觀眾感受到「爸爸」那份不得不背負一切活下去的沉重。
有時候,阮永年也會情不自禁走進回憶,緬懷隨風而逝的幸福,尤其是和妻子在卡拉OK唱《這是愛》的片段——「這是愛,似驟然,他朝怕驟然失去⋯⋯寒雨暴至,秋風竟吹散春夢」,歌詞完美地給電影點了題。世事無常,覆水難收,你失去最珍貴的東西時,如何面對遺憾?
這種遺憾,阮厚明(蘇文濤飾,阮永年之子)當然也要背負一輩子。《爸爸》尾聲出現在厚明房內的黃色小叮噹,很有心思。你知道嗎?叮噹原本是黃色的,也有一對耳朵,但某天耳朵被老鼠咬掉,修不回來了。叮噹眼淚止不住地流,結果將身體浸染成藍色。叮噹無法回到最初的樣子,就像厚明無法回到母親和妹妹還在的日子,無法回到那個沒有錯失和悔恨的生命原點。
當春夢被秋風吹散了,叮噹的耳朵再不回來,該怎麼辦?電影讓我們看着阮永年按下記憶的時間掣,把無數個回不去的瞬間攝下來,定格為永恆,彷彿再無遺憾。但只是「彷彿」而已。我欣賞《爸爸》的一點,是編導沒創作易記的金句,再把金句視為現成的答案。人生很多難題,根本沒有簡單的、三言兩語可表達的答案。
隨着歲月流逝,阮永年終於明白如何去愛,為了兒子的好,放棄追問那晚的事——於他們也未嘗不是一條出路。這是很沉重的電影,當然不是無可挑剔(例如永年得悉噩耗的一刻,我略嫌他太「冷靜」了),但絕對值得捧場。至少《爸爸》提醒了我:不執着某些問題的答案,就是答案;學懂與傷口共存,也是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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