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慶回歸」燈飾展在網上劣評如潮,很多網民形容燈飾像「紙紮祭品」、「花圈」之類(見附圖),意頭不吉利。據某個「立法會議員」所說,這些燈飾由內地藝術家創作,成本約38萬元,地區團體出資,不涉公帑。
燈飾是否「靈堂風」,我不予置評,但看着照片,只想起一兩個月前有讀者私訊問我:近年流傳「壽桃」用於喜慶、「壽包」用於白事,相混則以為不祥,而昔日專欄作家王亭之還寫過一個故事,指兩者決不能混淆,故事似係虛構,「望馮翁閒暇可作考證」。
讀者抄錄了王亭之的文章,如下:
//當年有一軍長在北園酒家為母親擺壽酒,臨末,上壽桃,一伙計失口說為「壽包」,立即引起軒然大波,座上有人拔槍向天花板連射,說是當如燒爆仗以化解不祥。酒家主人當晚分文不收,還要翌日擺酒賠禮,兼為太夫人「添壽」。
這是民國初年的事,王亭之未及見,只是聽家中長輩述說,俾知禁忌。而凡所參加壽筵,皆留意到人人稱壽桃,乃知長輩所言之不虛。
可能因為四五十年代動亂頻仍,香港的飲食業多外行人加入,於是茶樓酒館的老規矩盡廢,將壽桃稱為壽包即是其一。//
北園酒家這故事,以我所知,僅見於王亭之筆下,別無文獻記載,寫法好像信口開河——如北園酒家創辦於1928年,算不上是「民國初年」——我認為很可能是他杜撰的,不足為憑。至於「壽桃」和「壽包」的區分,則是另一個問題。
近年流傳的說法是:壽桃呈桃狀,刷上紅色素,用於壽宴;壽包則是圓形包狀,上面印有「壽」字,用於祭祀或白事,如解穢酒,有時又叫「平安包」。然而我小時候從未聽過這樣的區分,問五位跟我年紀相若或比我年長的朋友(都是土生土長香港人),都說不知道「壽桃、壽包」之別。我再問一位在廣州長大的朋友,也說聞所未聞。
考諸中國舊小說(如《紅樓夢》),古人生日宴吃的是叫「壽桃」無疑。至於「壽包」兩字始於何時、是否僅用於白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在網上翻查舊報紙,看到1988年香港《華僑日報》一則娛樂新聞,標題是「過廿二歲生日同事送壽包 鄧萃雯談擇偶條件 要成熟有事業基礎」。由此可見,在八十年代香港,「壽包用於白事」這個觀念並未普及。報紙這個寫法,跟我和朋友的語言經驗一致——昔日香港人根本不會分得那麼細。
然則這個區分,是王亭之或近年網民虛構出來的嗎?也不是。我求教於新加坡出生的邁克,他答:「細個已聽過。好多老規矩,可能上一輩南洋華僑更執着。」女貓奴(即內子)也告訴我,她小時候也聽祖母說過,生日宴吃的是壽桃,不能叫「壽包」。
綜合各人意見,大致的結論是「各處鄉村各處例」。比我年長兩三輩、來自某些地區的人,的確嚴格分開「壽桃」和「壽包」,但跟我差不多年代成長的香港人,一般沒有這種禁忌,直到近廿年有人重提舊俗(如王亭之),港人才開始把這種區別當一回事,甚至像老學究般咬文嚼字。
為什麼那個年代許多香港人不區分「壽包」、「壽桃」呢?我也問過林夕,他只知道「花圈」跟「花籃」不能混淆,但多年來也不知道「壽桃」有別於「壽包」。對於香港中文不夠「純正」,夕爺有一個理論:
「各處鄉村各處例,有些地區百無禁忌,有些則非常執着。從前香港人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上海、廣東、東南亞華僑,什麼人都有,他們的語言互相碰撞,結果『四敗俱傷』,導致香港語言百花齊放,沒有絕對正確的標準,自然不會細分什麼壽包壽桃了。」
我很喜歡這個「四敗俱傷論」。「四敗俱傷」,聽起來很糟,但比起什麼都「一錘定音」,我認為好得多了。所以,要不要嚴格區分「壽包」和「壽桃」,你自己決定好了,我沒有標準答案。
讀者一個多月前問我這道問題,本該早點回覆,但每天都有些更值得寫的東西,便一直拖到今天——從某年開始,這天便再沒有任何事發生了,以後有乜就留返七一先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