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台灣有兩個熱門新聞話題，一是「博愛座」（香港稱「關愛座」）之爭，另一個居然是老掉牙的「大禹治水」。我想談談後者。
事緣6月16日台北暴雨，有家長跟就讀名校的小孩聊起大禹治水，豈料已讀到高中的孩子連大禹也沒聽過，令家長大吃一驚。這位家長質疑，學生對中國歷史這樣無知，是不是由於課綱太過「去中國化」？
事件上新聞後，台灣網民紛紛評論，多指出「大禹治水」不是歷史，只是神話（這是中國文化常識，我當然同意），但很多人認為神話不值一提，知道也沒有意義，我就不敢苟同了。
大禹其實很值得在學校講，只是重點不在沉悶乏味、歌功頌德的「治水」偉業。如果你真的熟悉中國文化，一定知道大禹神話豐富多樣，比大眾想像的精彩得多，以下不妨講幾個鮮為人知的故事。
一、禹是石頭爆出來的
粵語有句老話：「你石頭爆出嚟（來）㗎？」小時候聽見這句話，總是滿腹疑惑：為什麼一定要說石頭，不說木頭或雞蛋呢？後來看中國古書多了，我才恍然大悟，發現此話源遠流長。
據古書記載，禹和他的兒子啟真是石頭爆出來的，所謂「禹生於石」（見《淮南子·脩務訓》）、「石破北方而生啟」（見《漢書．武帝紀》顏師古注引《淮南子》）。原來「石頭爆出嚟」可追溯到大禹神話。至於為什麼禹和啟生自石頭，下文第四點有解釋。
二、禹耽酒色
講大禹傳說的人，總強調他的光輝事跡：刻苦耐勞，菲飲食，惡衣服，股無肉，脛無毛，「勞身焦思，居外十三年，過家門不敢入」（見《史記》）。但大禹其實也有他的「陰暗面」。
《呂氏春秋・當務》說：「堯有不慈之名，舜有不孝之行，禹有淫湎之意。」堯不慈，指堯沒有傳位給長子丹朱，還流放他；舜不孝，指舜放逐父親瞽瞍（見《韓非子》）；那麼「禹有淫湎之意」是什麼意思呢？
「淫」指淫於女色，「湎」指耽於美酒。兩字都有故事，但似乎很少人提起，學校當然也不教。《尚書》早已載禹在塗山娶妻，惜語焉不詳，到《呂氏春秋．音初》才把細節補完：
「禹行功，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待禹于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
當年禹四出治水，途中見到「塗山之女」，但沒有馬上跟她「合體」——這兒「遇」有特別意思，如《爾雅・釋言》所說的「遇，偶也」，暗示性交——便匆匆到南方巡視。塗山女對禹有意思，便吩咐女僕在山的南邊守候，自己作歌抒懷，高唱「候人兮猗」（即「我等着你回來啊」）。
《呂氏春秋》沒把故事寫下去，但根據《尚書》所述的結局，我們知道塗山女終於等到夢中情人，這時兩人便「遇」了，還誕下兒子阿啟。禹得「淫」名，也許因為塗山女並非明媒正娶，兩人天雷勾動地火「打野戰」，有乖禮法。又或者禹的確時常跟人「合體」，故稱「淫」。請自行腦補。
三、禹半身不遂
《莊子．盜跖》說：「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帝王世紀》（見《藝文類聚》）也說「世傳禹病偏枯」。「偏枯」即半身不遂。但為什麼半身不遂呢？一般的官方說法，是禹勤於治水，手足胼胝，積勞成疾，活脫脫是為人民犧牲的英雄偉人。
但如果我們聯繫起以上第二點，「禹有淫湎之意」，well，禹的「偏枯」很可能有一個不太見得光的真實理由⋯⋯比如「馬上風」。
四、禹是掌管婚嫁生育的神
神話沒有偶然的事，一切都是象徵。禹由石頭爆出來的說法，可能跟他是「社神」的身分有關。上世紀三十年代，楊寬在〈中國上古史導論〉已推測禹生於石，或代表他是「社神」（殷人用石作社祀），而社神也是「高禖神」（即媒神，掌管婚姻和生育的神）。楊寬指出，禹就是羌人的社神兼高禖神。
看到這裏，只要你不是金魚記憶，應該可以將上述資料串連起來，重組出大禹的隱藏歷史：禹沉迷女色，可能縱慾過度，導致中風，但因為他出名喜歡「愛愛」，世人就奉之為高禖神——也可能因果掉轉，只因禹是高禖，才衍生出「淫湎」、「遇塗山女」的說法。再說一次，神話沒偶然的事，一切都有象徵。
然而最有趣也最為世人忽略的一點，是大禹妻子的身分——那位主動向禹求愛的女子，正是鼎鼎大名的女媧！去年我已在Patreon撰文拆解大禹老婆之謎，有興趣的讀者可參看（注1）。其實只要你用一點想像力，不難明白大禹的「治水」、「淫湎」和「娶妻生子」之間，實有某種微妙的象徵關係。（提示詞：雲雨）
大禹神話是否值得學習呢？視乎你怎樣學、用什麼角度學。把「治水」視為歷史，將大禹當作偉人，是最沒意義的一種學習。但如果你懂得抽絲剝繭，分析神話象徵，還原它隱藏的意義，那就是上佳的推理思考訓練了，過程也趣味無窮。
那些埋怨台灣課綱「去中國化」的家長，不知有多少聽過上面的大禹隱藏版故事呢？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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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的老婆竟是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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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的老婆竟是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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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聯合新聞網F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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