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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睎乾十三維度】陳奕迅用了最差的方法來克服恐懼

久休復出的陳奕迅,演唱會「生意好呀」,坊間也鮮有人重提舊事,挖他前年的「新疆棉」瘡疤。陳生本該珍惜機會,與部分歌迷「和解」,但他前幾晚卻再度語出驚人,在回應歌迷向他索取毛巾時,拿「新疆棉」開玩笑,說:「自己去無印買呀。」之後再補一句:「但我唔知佢咩棉嚟㗎。」說罷哈哈大笑,台下觀眾亦起哄歡呼。

 

我不是陳生歌迷,更非hater,或許可以較冷靜地談談這個城中熱話。以我所見,網上批評陳奕迅的聲音比較多,但在一片罵聲中,也有歌迷嘗試為他辯護。最常見的講法是:「我喜歡他的歌,不是崇拜他本人。音樂與政治應該分開。」
對啊,你喜歡吃雞蛋,並不表示你需要喜歡生蛋的那隻雞,可是現在大家討論的正是那隻雞,而非雞蛋。沒有人質疑陳奕迅的作品,大家討論的是他的人品。「音樂與政治應該分開」,但陳奕迅前幾晚講的笑話,其實跟政治立場無關,而是跟道德和良知有關。
新疆人權問題,不是本地小圈子的黃藍之爭,而是牽涉一宗有計劃有組織且持續數年的「反人類罪行(crimes against humanity)」。支持「再教育營」,其實比支持警暴更不道德。
去年八月底,聯合國人權事務高級專員辦事處發表《新疆人權問題報告》,列舉新疆人遭受的虐待,幾乎所有受訪者都說,他們被定期注射藥劑,或被迫服藥,令他們昏昏沉沉,也有人提及「各種形式的性暴力」,包括強姦、強迫裸體等。
「新疆人很慘,但陳奕迅沒嘲笑他們,只是自嘲,何必針對他一兩句話而大做文章呢?」陳的歌迷也許會說。到目前為止,無論撐或罵的一方,似乎都沒探討過他為什麼要說「自己去無印買呀,但我唔知佢咩棉嚟㗎」這樣惹火的話。
從最好的方向揣度陳奕迅,他應該不是存心揶揄新疆人的;若是,我也想不到歌迷還可怎樣辯解。但為什麼崩口人偏要用崩口碗,還笑得那麼忘形呢?我相信,他是希望用這種方式克服恐懼。有一個無可否認的事實:新疆棉事件曾激起大量批評,令陳奕迅失去很多支持者,在他心底留下揮之不去的陰影。
然而這次演唱會不但賣個滿堂紅,且添一場爆一場,也許連他自己也始料不及。陳奕迅的自信心回來了,覺得一切已成過去,他是舞台王者,憑實力就能奪回聽眾歡心,於是那一晚,在台上,他有意無意做一次「孤勇者」,自己打破禁忌,然後嘗試消滅它。現場反應果然沒有令他失望,一瞬間,陳奕迅應該認為自己已解開魔咒。他忍不住笑了。
從這個角度看,陳奕迅講的那句話,不是「自嘲」,而是反映一種心理上的「自衛」。他希望「勇敢地」打開自己內心的結,卻沒想過表達方式根本錯了。像陳奕迅這種境況的藝人,歷史上不乏先例,如荷蘭出生的著名演員和歌手希斯特(Johannes Heesters,1903-2011),是「實力派」藝人,他一生最大的污點,就是跟納粹黨的關係。
希特拉特別優待傑出藝人,讓他們享有特權,而藝人就要為軍隊表演,提高士氣。1941年,希斯特和慕尼黑劇院的同事曾參觀達浩集中營,有否表演則不得而知。1978年,希斯特造訪集中營的照片曝光,馬上令他一身蟻。希斯特如何面對呢?他後來在自傳重提此事,並未覺得事過境遷,反而說:「我很羞愧,至今仍停不了這種感覺。我對自己的易騙、輕信和天真感到氣憤。」
要認識一個人,是看他如何面對自己的恐懼及污點。知恥近乎勇,如果陳奕迅用希斯特這種態度克服恐懼,應該會得到更多人的尊敬(當然,不包括中国小粉紅),可惜他卻選擇了最差的方式。跟香港一樣,陳奕迅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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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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