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玉蘭(Phoebe)自言在寫「自我民族誌 Autoethnography」,她想用自己在英國的生活故事,去講自己、以及香港人的遷徙經驗,讓更多人可以聽到香港人的故事。
她多年實踐應用劇場(Applied Theatre),將戲劇手法應用於不同的教育及社區領域,在非傳統劇場的場地進行。
移民英倫以後,她嘗試自己一個人,以兩個行李箱的道具,以最基本的設備演出《From Old Bean Grows Bak Choy》,以自己身體去呈現在異地重新出發的掙扎與發現。
創作期間,遇上同是來自香港的劇場監製張志偉正籌備一個香港人作品系列,於是這齣戲成為了Hong Kong Stories• UK Stages 2025其中一個演出項目。
那些在旁人看起來匪夷所思的香港故事,Phoebe 心想何不用自己專長,和喜愛的劇場語言,以藝術形式去盛載,那些在後園種白菜,察見自身與家庭過去數十年的遷徙故事。
Phoebe 丈夫是音樂人周博賢,撰寫過不少膾炙人口的香港流行曲,移民故事中自然少不了他的參與。
劇中有他創作的歌曲,其中一首的歌詞,由她們的好友撰寫,啟發了她創作一段關於惦念香港在囚人士的演出章節。
「故事本身是很有力的媒介 …… 希望香港觀眾會帶本地朋友來,我想讓那些朋友了解、思考香港人的處境。」
「一些在日常生活體驗不到的經歷,是我們很多香港人的經歷。」
應用劇場走入社區
香港人在海外,在大離散的背景下,總有念茲在茲的人及身分難以割捨。
Phoebe 的父執輩也是在中國最動盪的年代逃難到香港,到自己離開充滿政治張力的香港,她嘗試回望自己「老豆(粵語,即父親)」生命足跡。
心理學教授 McAdams、Josselson 及 Lieblich 在 2006 年寫過,身分認同就是由自己生活的故事譜寫,自己成長時經歷過的故事,擬定自己的身分。
「自我民族誌(Autoethnography)是講我們的生活經驗,通過好好地去書寫這些生活經驗,我希望表達和移民經驗密不可分的主題:身分、甚麼是家、我們歸屬哪裡?我覺得故事是一個很有力的媒介去呈現這些想法。」
研究移民身分的美國紐約市立大學(CUNY)心理學系教授 Nan M. Sussman,亦曾提出一個 Cultural Identity Model ,提到移民者在寄居地中,自會衍生出文化凸顯(Identity Salience),以將自己跟其他移民區分出來。
Phoebe 更想將香港的狀況,以故事方式呈現予本地人知曉,「因為那種狀況都頗為匪夷所思。」
「我的專長,和我喜愛的語言就是劇場,為甚麼我不索性創作一個戲來講這些故事呢?用藝術形式去盛載這些故事,可以講得更清楚,講得更好。」
種白菜站穩移民人生
Phoebe 亦覺得,整個劇作是一個過程,去梳理自己在英國的經驗。
「最初以為自己很容易適應這裡的生活,但反而是最初很適應, 慢慢發覺原來不是那麼直接、簡單的。」
「我只在英國生活了四年,只是四年班而已,但我在香港生活了五十多年。這四年和那五十幾年比較起來,我無可避免地跟香港的扣連更強。」
她亦覺得自己適應上,必然會跟其他年齡層不盡相同,即便她曾在英國留學。
「我不能說,那你現在移民過來英國了嘛,那以前的東西扔下來吧!不會的。第一你不會想扔下來,第二那些東西也必然在那裡,那究竟那個身份是什麼來的呢?我怎樣帶著這個身份去繼續去前行,去走我的人生呢?」
她用英文去創作,正是希望這部戲可以走得更加遠,可以接觸更多人。社區劇場的模式,亦省去劇場燈光的需要,令她在選擇場地時有更大彈性。
劇目名為《From Old Bean Grows Bak Choy》,「老豆」的經驗,怎樣帶到去種白菜?
Phoebe 英國居所有一個花園,她嘗試去種菜,一為英國難以買到香港常有的品種,二來是學習跟大自然、跟新的土地相處。
「英國的氣候是怎樣的呢?我的花園的土壤是怎樣的呢?如果我想改善它,要怎樣慢慢一年一年去開墾那片土地,令那片土地越來越適合我要種植的農作物?我發覺我種菜時,就像跟土地和大自然對話一樣,有時菜苗彷彿也在跟我對話。」
她聽著 Podcast 去務農,聽到園藝師 Tom Massey 提到在身在難民營中的難民,那些在艱難情況下離開家園的人,也帶著種子,栽種自己原居地的農作物,希望情感上與自己家鄉連結。
是韌力,也是重新找回自己身分認同的方式,也以此在混亂世道中尋得一絲平靜。
「自己種菜心、油麥菜及芥蘭,種出自己家鄉味道出來。放入口時,最感動是找到小時候在香港那菜心的甜味,原來我們幾乎遺忘了菜心是這樣的味道!」
劇目曾在台灣及溫哥華演出,Phoebe 拜託當地朋去找白色菜莖的白菜,原來也是學問。
溫哥華是「白菜天堂」,任何一間超市甚麼品種都有,在台灣則要特別去找供應較少的「奶油白菜」,在英國則稍為難找,要去亞洲超市,有時在英國超市 Waitrose 偶有發現。在英國,明明是綠色菜莖的上海小棠菜,通通都叫 Bak Choi。
記者就跟 Phoebe 分享,倫敦南部有一個濕街市,店主是清楚將上海小棠菜跟白菜分開。
創作過程也令Phoebe 更多留意身邊人,更加認識英國。
她的鄰居有在香港出世的英軍啹喀兵(Gurkhas)子弟,在香港生活到十歲才到英國。
「(巡演)這件事擴闊了我自己的視野,否則很容易就自己宅在家裡不出去啦。英國很大,我去到中北部,看見那裡有很多精彩的事發生。戲劇幫助跳出我自己的世界,接觸更多不同的人,不同地方。」
念記在囚朋友 讓本地人讀懂異地書
她在英國、台灣、溫哥華巡迴演出,由書店,走到大學,以及溫哥華的一間「糖水鋪」。
走到不同社區,她希望當地的香港人,以及本地居民,不是聽她自我沉溺講自己的故事,而是與他們產生共鳴。
「譬如有英國觀眾說明白多了,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香港人移民來英國;在台灣演出後,觀眾對話起來,台灣人很耐心地去聆聽香港移民訴說感受、心聲,這種對話我覺得很美麗。」
劇目有周博賢創作的歌曲,其中一首的歌詞由她們的好友撰寫,啟發她創作一段關於惦念香港在囚人士的演出章節。
那是她移民經驗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作為一個移民英國的香港人,我不是只記掛有沒有菜心、油麥菜吃,香港這幾年來發生的事情,我們一件一件都上心的。因為我們很愛的人仍在香港生活,那裡發生的事情會牽動我們的心弦。我特別牽掛坐牢的朋友,寫信給他們是我移民生活經驗的重要部分,所以我寫了一段戲去講這個經驗。」
「縱使這段戲不易寫,但這種情感正正很能夠描畫到,許多以 BN(O) 簽證來英國的香港人的心情和狀態。」
那狀態如非香港人,很難想像得到。「有澳洲朋友問我為何今時今日仍要寫信?我告訴她這個朋友只可以寫信聯絡,因為他在坐牢,她才恍然大悟。」
「我希望本地觀眾可以了解到,一些在日常生活體驗不到的經歷,是我們很多香港人的經歷。」
她跟記者一樣,念茲在茲,是更多人能夠讀懂香港這本「異地書」。
我以書單 代替內心說話
遙遠的他方 風光暗淡
堅決拒絕世界的阻隔
(摘自《異地書》,曲:黃妍,詞:王樂儀)
棱角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