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李家超回應中小學生退學問題,聲稱「最壞情況已經過去」,殊不知當天就被加拿大政府打臉。加拿大宣布下月15日開始,進一步放寬香港人移民要求,撤銷俗稱「Stream B」的學歷限制,意味着港人只要在加拿大工作滿一年,即可申請永久居留權。楓葉國出這種「搶人才」招數,勢必掀起香港新一波移民潮。
消息公布後,看到網上不少人大談移民心得,比較港、加生活異同。還能慢慢計算利害才決定去留的,似乎都是比較幸福的一群人吧?移民是個人選擇,但除了柴米油鹽等必須考量的實際問題外,也涉及人生觀、世界觀等精神層面問題——這方面似乎未見有移民KOL討論過,那不妨看看米蘭昆德拉說什麼。
1968年「布拉格之春」被蘇聯和其他華約成員國軍隊鎮壓後,昆德拉因為批評蘇聯入侵、諷刺共產黨極權統治,遭官方列入黑名單,作品全數被禁。1975年昆德拉流亡法國,80年代初入籍,從此就在這個第二家鄉生活,隨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笑忘書》等多部小說出版,昆德拉成了蜚聲國際的作家。
昆德拉這樣的背景,今天應該很易引起香港人共鳴。當然昆德拉移居法國,就像現在許多出走遠方的港人,並非一般意義上的移民——他們不是嚮往經濟更好的地方,希望賺更多錢,而是為了逃避惡俗、愚昧、野蠻,以及種種超乎想像的無妄之災。在昆德拉眼中,「移民」實有有兩重含義。
在《被背叛的遺囑》中,昆德拉把「移居國外(émigration)」定義為:「對一個把出生國視為唯一祖國的人來說,(移民)是被迫的外國居留(séjour forcé à l’étranger pour celui qui considère son pays natal comme sa seule patrie)」。出生地是偶然的,不由你選擇,但不代表你一輩子只能有一個「祖國」。抱着這種心態移居外國,只是「強迫居留」而已,就算住上幾十年,也只是滯留海外,不是移民。
另一種含義的移民,昆德拉在小說《無知(L’Ignorance)》中有很細膩的觀察。作者描寫兩個在1968年後移居外國的角色(其一是定居巴黎的Irena),他們流亡廿年,終於在天鵝絨革命後回到布拉格,卻失望地發現這祖國已非常陌生,舊友亦對他們在外面的經歷不感興趣。昆德拉如是描寫Irena的心境:
「她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移居國外是一種不幸。但此刻她卻自問,這不幸難道不是一種幻覺,緣於世人對移民的既有看法,悄悄滑入她的腦海嗎? 她解讀自己的人生時,不就是根據別人塞到她手中的一本手冊嗎? 她告訴自己,儘管移民並非自願,而是外力強迫,但或許她不知道,這已是她人生最好的結果了。歷史的無情力量侵害她的自由,也讓她獲得自由(Les forces implacables de l’Histoire qui avaient attenté à sa liberté l’avaient rendue libre)。」
我特別喜歡最後一句,推翻了很多人對移民的既有想像。對第二種含義的移民來說,移民並非不幸的離鄉背井,「花果飄零」,更不是「強迫居留外國」,而是人的第二次出生。你第一次在哪裏出生,是偶然;但第二次在哪裏,就是自由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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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舊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結出許多子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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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 路透社